知更鸟之死

国因法而昌,法因人而贵

【法加】谁杀死了耶和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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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波诺弗瓦的晚宴也到了曲末。如果人们仔细观察的话,一定会惊讶在这个还未被柯克兰家族知晓的宅邸里,竟然有人的样貌与木屋中男孩那么的相似。但事实上,直至那名男孩戏剧性的一生终结,这个秘密也仍是少有人察觉。

银叉上的绵羊乳酪透着淡淡的奶香,故事真正的主人公马修·波诺弗瓦正神情悲壮地抬起眼,鼓囊着小嘴想把话说清楚。

“很好吃是吧?”弗朗索瓦丝单手撑着侧脸,勾唇笑了笑,将乳酪递进马修嘴里去,“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姐姐我的厨艺可比弗朗西斯那种半吊子精湛多了。”

自然是好吃的,小半口轻咬下去,携裹的果酱卷着甜腻的凉意与乳酪本身的咸香混融缠绕,在口里慢慢淌开。马修却抬手捂住嘴,神情极为不自然地半点了点头。

银叉顿了顿,继而被轻搁在琉璃盘上作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是我做的东西让你没了食欲吗?”

人们常说弗朗索瓦丝是个典型的法国美人,马修过去是年幼,不能理解,现在却也有些会意了——猩红的唇瓣微微翕动间撩人心弦,任何傲慢任性的举手投足都会被解释为是年轻姑娘应有的不喑世事的可爱。就像那罗兰色的眸一般,仅仅是轻瞥而过,似是无意的嗔怪,也教人隐隐感到些罪恶感。那完全是和她弟弟不同的气质,如果弗朗西斯先生也这样看向他……

马修涨红了脸,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羞愧。他慌忙摇了摇头,扬起脖颈拼命把乳酪咽了下去:“不不,我天生如此,只吃得下这么多。”

“哦,可怜的小家伙,我养的金丝雀都比你饭量大些呢。这就是远居别宅的罪过了,分明是家人,但我们却谁也不摸不清你的小习性。”弗朗索瓦丝攥着饰满花纹的黑色绢帕,伸手把马修嘴角的渍迹拭掉,“不要让这份家族的不幸持续下去,哪怕是多留在这几日也比现在这样要强些。”

“倘若弗朗西斯先生同意的话……”马修犹豫了一下,过往的一切都让他习惯于去依赖兄长的决断。

弗朗索瓦丝往身后镀金扶手椅上靠去,抱臂翻了个白眼,这是她在外人面前从不会行的不雅之举:“看来我只能将这视作你委婉的拒绝,弗朗西斯是不会同意我与你接触过多的。”

“可你们是姐弟。”

“是了,这个判断正是来自我对弟弟的深刻了解。血缘的羁绊让他不会对姐姐的喜好指手画脚,但是作为男人,他又对我的某些小毛病不满已久。”弗朗索瓦丝抿了一口酒,迤长着尾调啧啧道,“就像他在十三岁那年离家出走一样,那么点破事也能跟我别扭到现在。”

“闹别扭?”

“对啊,就在他被一个孩子嗤笑了身上女性化的装扮之后。”

风轻云淡的言语间似是暗蕴着不得了的黑历史,马修瞪大了眼睛,却又因对方漫不经心的神情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来不及给他时间消化,弗朗索瓦丝又继续摊着手耸耸肩,把一堆弗朗西斯绝对忌讳谈论的过往全扒了个精光。

“这绝非我的过错,你知道的,我们母亲正是在弗朗西斯出生时逝世的。这绝对是波诺弗瓦家遭遇的最大噩耗,父亲就是在这时垮了的。每个人都被他浑浑噩噩的样子吓坏了,丧事家事乱作一团,弗朗索瓦甚至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地去应付那些不怀好意的族人。只有我想到了没人照顾的弗朗西斯,我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还把我心爱的小裙子贡献出来。无人来告知我男女之别,何况弗朗西斯自己也那么秀气。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罢了,难道他敢否认过往那些精致装扮给他带来的欢愉吗?”

“……明明十三岁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长大了会是一个有魅力的女士呢……”

“……虽然他以为东西全都被销毁了,不过储藏室里还偷偷留有他那时候的画像。我真该找个时间拿给你看,弗朗西斯的女装扮相可不输给我……”

马修只觉得脑子一下混混沌沌的,似是跌进了深潭一般,在自己杂乱的思绪中沉浮。还在困扰着为何眼前翕动的唇瓣吐没出的皆是嗡鸣声,却连弗朗索瓦丝几时离去的也恍恍惚惚地忘却了。直到冰冷的手轻贴在他额上,马修才缓过神来。

“先、先生……”马修窘迫地低低喊道,适才和弗朗索瓦丝谈论的话题实在是太难以启齿,光是稍稍回想便觉得整个脸都要烧了起来,何况视线直对上话题里的当事人呢。

只是那双紫苑般好看的眸并不打算放过他,一直缄默地对视到红晕从马修耳根旁蔓延而开,弗朗西斯才直起身,轻声下了结论:“你发烧了。”

马修愣怔了一下,任由那双修长的手慢慢解开他睡衣的扣子,绸布窸窸窣窣地滑落到绒被上。

“或许是之前淋雨受了凉,你额头很烫。弗朗索瓦丝真是太大意了,之前都没发觉吗?”

是了,是这场热病偷偷燎起他的面颊,给暗涌的杂念开了闸。任何不敬、反常、不允许存在的想法都有权博得一个合理的解释,一旦接受,也就可以将自身释然。而弗朗索瓦丝那些曼妙悦耳的声音,也断然是此一时的自己热昏了头,才会如同挥之不去的呢喃似地与思绪纠缠交织——微微卷起的金发在青铜镜前披垂而下,那双白皙的手轻拂过纷繁交错的裙摆,将收拢腰肢的衣扣一粒粒轻巧地系上,就像今日清晨从身后帮自己扣上马甲的袢扣一般……那样糟糕的、带着强烈臆想的印象渐渐和眼前这个人交叠起来。

弗朗西斯半眯起眼,看着马修一言不发地贴靠过来。如果不是那双手伸到后面将他的三色发带抽解了下来,他真要误以为马修是想来一个不合时宜的拥抱了。诧异过后又是隐隐的失意,毕竟这个在波诺弗瓦家庇护下长大的少年素来与“主动”二字无缘,共居一室九年之久,对自己还是疏远客气地喊着“先生”。

浅金的鬈发不自觉地蹭着面颊,弗朗西斯扬了扬眉梢,往下瞥去。少年光裸的脊背像骨瓷一般白皙,在昏暗的夜色里微微起伏着。勾着脖颈的手并没有立即松开,马修抽掉发带,便软软地闷趴在兄长的肩上不动了。弗朗西斯全当这是罕有的撒娇,缄默无声地感受肩头那温热的气息拂过冰冷的肌肤。

许久,马修昏昏沉沉地抬起头。面颊浮着热病晕染而开的潮红,眯起眼睛直直地盯了半天,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先生这样果真是好看的。”

弗朗西斯自然摸不透马修此时杂七杂八的想法,微怔了怔。喉结动了一下,张口想问他是不是热糊涂了。马修却兀地缩了缩头,耷拉起脸,扯过被褥把自己裹了起来,白嫩嫩的小脚在外面晃荡了好久,这会儿倒倏地蜷进了被窝。

“怎么,不觉得热了?”

“……蚊虫,”少年清浅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地传过来,“被蚊虫咬了。”

弗朗西斯有些好笑地把马修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褥里拉出来,低头细看了看。可不是,几个红痕就零星地落在了那两小腿上,没抓也微肿着,倒是咬得够狠。

“怎么就咬我一个?”

“瞧你好看,又细皮嫩肉的,想尝个鲜。”

“先生您别取笑我了。”

马修哭丧着脸,他自小就易招惹这些蚊虫,据说过去极严重之时还曾窝在家哭闹了几日。弗朗西斯同一个东方人有些交情,便从对方手中收贮了些银线勾绣的幔帐,又命人在家中日夜焚燎迷迭、浮萍等熏香,才勉强平息了这场风波。只是他们这次来本宅,本就没有住下的打算,弗朗索瓦丝也便没有叫人备着这些。再加上那场不识相的暴雨,将马修随身佩戴的丝织香囊浸了个通透,里面那些白芷、梅蕊、菖蒲全都打蔫了模样,黏答答地连一点香味也烟消殆尽了。别说蚊子防不住了,就是那些连名儿也没有的小飞虫,见了他,怕是也想往上蹭一口咬咬。

“也就是这几间房不常住人,怕积了灰,才叫人把帷帐收起来的。”弗朗西斯揉了揉马修那几处红肿的咬痕,叹了口气,“先凑合着睡一晚吧,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不再逗留几日了吗?”马修想起弗朗索瓦丝的请求,一年聚不上三四日,确实不像寻常的家庭。

弗朗西斯将长袍挂到一旁的青铜架上,抬手扯开领布上的银扣:“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甚至是长住。彼拉神父帮我在修道院保留了教席,但你知道的,无论是去留在这还是去往外地任职,我们都免不了要长久地离开彼此。如果你想回去,我会再请一个管家来料理日常事务。如果你想留在这,弗朗索瓦丝他们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和你一起去修道院呢?”马修自记事起就与弗朗西斯共同生活着,从未考虑到有一天要迎来长久的分离。只以为事情再坏也不过是分别几月,待弗朗西斯处理好了,自然会寻一个可以常常相见的方式。他脸色白了几分,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调显得正常些,“彼拉神父上次来找过我,他说我可以……”

“倘若你只是想追随我,千万在此刻打消这个念头。”弗朗西斯吸了口气,轻轻按住马修那双仍然稚嫩的手,“这世上有万千职业你还未触及,而侍奉上帝却是一条没有归点的路。马修,我害怕,正因为我也在这条道路上前行着。一旦立下最后的誓言,你将永远没有豁免的机会。”

马修迷迷糊糊地听着,宗教概念对他来说还太过抽象。他和周围大部分人一样,自出生后受了教会的洗礼,便“被”成为了一名虔诚的基督教信徒。在他还未懂事时,就已经开始和弗朗西斯拉着手去教堂做礼拜了。信仰仿佛真的等同于亲友、教士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条文戒律了,毕竟除此之外,它对他的人生再无影响。

他摸过弗朗西斯的书架,自然也知道教士大抵是和普通信徒不大一样的。但要谈论到具体的不同,他便只能支吾难言了。彼拉神父说他有难得的修行天赋,当时他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可此刻他确信自己是难以忍受弗朗西斯的离开的,这一点小小的私欲使得他迅速做出了决断:“我想去,先生。在接受圣职前,世人是会容许我的错选的。但如果我连尝试都做不到,这样的怯懦终究意味着我什么职业也无法胜任。”

马修抽手覆在弗朗西斯手上,那双烟紫的眸在蜡烛的幽火下流转着细碎的光,弗朗西斯不由晃了神。他想起那年圣克里斯朵夫石像前的藤篮,想起那本陈旧的福音祷告书。被遗弃的婴孩那么多,偏偏那天他走过那里,抱起了马修。谁说这不是命运的安排呢?

“或许你是对的,主一直在保佑着你。孩子,但愿今后你仍能受其恩泽。”

远方教堂的钟声撞破了午夜,如挣脱枷锁的怪物,让大地也为之一颤。分明身体里叫嚣着拒绝,弗朗西斯却听见自己这样平静地说道。

 

继而一觉昏沉,再醒来时,已是东方欲晓时分。早餐丰盛得像是要践行一般,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肉桂、青檬等香料的气息。可惜寒风趁着铁门被推开的一瞬袭卷走了这份馨香,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兀然出现的弗朗索瓦。

这位波诺弗瓦家族真正意义上的家主抬手抓了抓似是许久未打理过的蓬乱金发,显然是对众人的目光罔若未见。那张瘦削的脸因连夜的奔波而苍白,眼下的青黑也显得惹眼了几分。侍女上前接过那件褶皱不堪的及膝夏吾贝,上面沾着或深或浅的泥渍。饶是对其不修边幅的模样司空见惯的老管家,也不由皱了皱眉。

弗朗索瓦倒是不觉得尴尬,瞥了一眼完好无损地坐在餐桌前的马修,就扯着领口若无其事地回了房。弗朗西斯分明是瞅见那裤管上些许的暗红印迹了,但它们随着弗朗索瓦漫不经心的脚步一道消失在走廊尽头,他很快疑心自己或许是看错了什么。

“弗朗索瓦先生怎么一夜未归?”马修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但也没有抱怨什么。

弗朗索瓦丝默不做声,弗朗西斯那披至肩际的鬈发吸引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那十一年未在别人面前放下的长发,似是想起了什么。漂亮的曈眸促狭成一线,愉快地笑了笑。弗朗西斯莫名其妙,却也被盯得有些心虚,清咳了两声:“我们想再留几日,马修要去修道院,但这和我上任时间是错开的。我打算在小镇上置办齐了用品,到时请你送他去。”

“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看来我们波诺弗瓦家又要有一个小神父了。”弗朗索瓦丝欢快地拍了拍手掌,将碎发捋至耳后。又用银刀切开乳白的小奶酪,一点点喂给懒瘫在脚边的暹罗猫。金线织构的披风半垂在她的肩上,鸽血红宝石胸针在晨光下闪着熠熠的亮色。

弗朗西斯没再接话,只是温柔地抬手移开了弟弟桌前的葡萄酒。马修听见关于自己的话题正想抬眼,却又不由忆起了昨晚行的孟浪事。惊得涨红了脸,讪讪然交错开视线,埋头闷声地给银盘里堆叠着的烟熏羊肉蘸上一层又一层枫糖浆。三人诡异地就这样进行着早餐,阒寂得像是在参与一场食物的葬礼。一直到云絮爬过山峦,曙光穿透白雾直照到穹顶与钟楼上。仆人领着基尔伯特进来,带来了清晨的第一个噩耗

——安东尼奥·费尔南斯果真离家了,留下的那张字条倾诉着他的罪恶。趁还未有人察觉,基尔伯特不动神色地将它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现在我们知道,这场悲剧,确实是拉开了序幕。

 

基尔伯特:你竟然做梦梦到自己从小穿女装!

王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阿鲁

弗朗西斯:闭嘴,都说了这只是一个梦

罗德里赫:恕我完全不能接受你这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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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很抱歉一直没更新,最近事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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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真的没有人发现弗朗索瓦“裤管上的暗红痕迹”吗?!那是血,他看一眼马修是因为他昨晚本来要去接马修来本宅的,但他彻夜未归。
弗朗西斯把早上头发放下来是因为考虑到马修昨晚把他发带解开时夸了“先生这样果真是好看的”,实际上马修是因为想起了弗朗索瓦丝形容的弗朗西斯的女装才说了那么一句话。
而弗朗索瓦丝看到弗朗西斯放下头发,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弗朗西斯小时候被人嘲笑过女性化的装束,一直很在意,所以后来都没在别人面前放下过头发。又联想到昨天晚上她跟马修说的话,她才有些意味深长的。
可能我真的写得太繁冗了,把细节夹在里面显然有些不起眼……发出去这么久都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提示,我真是太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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